凡人笔谈Ⅰ(番外):阴君鬼道(下)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尘阙)

本文为《凡人笔谈》系列番外篇。前情请看《凡人笔谈之阴君鬼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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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用鬼和骷髅鬼站在森林的出口处担忧地等待。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骷髅头一脸你放心的表情,“老道士贪生怕死,他敢和书生去找晦气,必定有应对之术。你担心什么,再说,他们死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可是杀人的鬼怪。”

一个身影从远处的阴影里缓缓浮现。

无用鬼上前接应,发现书生抱着老道士,老道士脸色乌青,筋脉暴起,显然中毒甚深。

书生放老道放下,以匕首在地上写道:“他为救我中毒,如何救他。”

无用鬼欲言,骷髅头突然摇头晃脑,抢声道:“难啊难,妒鬼临死前的怨恨乃鬼道第一毒。阴君都没有办法救。”

“咻”一声,书生将匕首投掷到骷髅头跟前,薄薄的刀刃不停摇晃,发出蝉鸣般的声音,骷髅头冒出了冷汗。

为了安全,他决定好好说话,“其实也不难,被蛇咬过屁股的人都知道,一定要找人吸屁股。当然道士这种情况方便点,只要有人嘴对嘴为他吸出这个怨毒之气,然后吐掉即可。”

书生看看老道,看看无用鬼,又看看骷髅头。

骷髅头直接拒绝,“我们是鬼,只晓得吸阳气,吸毒气可不行。你自己看着办吧。”

书生稍稍犹豫,然后深深一口。

一盏茶的功夫,老道惊恐地睁开双眼,猛地推开书生,伏地呕吐。

骷髅头在旁笑得人仰马翻,无用鬼也窃窃而笑。

老道边呕边说:“妒鬼将死之毒不过强弩之末,虽然可以杀伤常人,但我修行多年,根基甚深,只待毒性发过就平安无恙。你亲个屁啊。”

“哈哈。小子,老道士的味道好不好呀。是酸的还是臭的。”

书生没有暴怒,怔怔在想事情。因为骷髅头说的都不对,不是酸的,不是臭的,反而和酒葫芦里的水一样,有点甜。

他猛地摇头,晴天霹雳,心里万马奔腾,“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他又看一眼老道,蓬头垢发,形容猥琐。他的胃仿佛进了一只老鼠,默默走到一旁抠喉呕吐。

老道拔起书生插在地上的匕首追赶骷髅头,“我要在你的头盖骨上刻下‘贱人’二字。”

骷髅头继续奚落他,“老道士,他的舌头有没有伸进你嘴里啊。哈哈。”

“好闹。我还是喜欢安静。”无用鬼手向天一指,黄沙倾泻,众人都被深埋,世界瞬间安静了。

21

阴君殿最后的屏障,鬼道最高峰。山体一叠又一叠,层层递进,仿佛一只巨手在摘星辰。

两尺宽,超过七十度的石梯犹如从天直落。旁侧一块浮夸的长角的赑屃拓展四五人高的石花岗岩碑,上书“万鬼至尊”。

地上,死伤枕籍的无头怪鸟,令人触目惊心。

此峰。阴君最后的屏障,由伥鬼把守。

老道忽然问骷髅头:“你了解阴君吗?”

骷髅头说:“我只知道他是一个人,但是我一百年都没有见过他了。”

“人?不是鬼仙,不是魔怪。”老道抚摸自己短小的山羊胡须,“造下妖魔鬼怪都不敢擅闯的奇阵者,是人?我真是不虚此行。”

书生抚摸匕首,不论阴君是鬼,还是人,他都要拼死一搏。

众人攀登高峰,行至一半。

骷髅头突然说:“如此狭窄的道路,万一山体滑坡滚落一块巨石,我们就都一命呜呼了。”

书生瞪了他一眼。

“乌鸦嘴。”老道的话没有说完。石屑纷纷落下,山体前后左右摇晃。

众人抬头,债鬼滚落,他的分量比起一块巨石丝毫不逊色。

“幸亏我船小好调头。”骷髅头从容不迫地弹出去,咬住石梯旁侧的一根枯藤。然后书生扑过来拽住他,然后老道拽住书生,然后是无用鬼。

债鬼轰隆隆地从石梯上滚过去,碾压一切,石梯几乎被压成石坡。

“我的牙齿没剩几颗了。”骷髅头咬牙而语。

债鬼摔倒在地后,即刻手足并用地重新攀爬此峰,好像一只四足大蜘蛛。

“他疯了吗?”无用鬼问道。

一炷香之后,债鬼又从他们身旁滚落下去。

三次之后,众人决定攀岩而上,因为唯一的石梯已然变成债鬼的滑梯。他不断地向上,然后重复滚落。

骷髅头伏在道士头上说道:“伥鬼是众鬼中最擅长法术之人,债鬼恐怕是着了他的门道。你的法术如果不及他,恐怕我们就危矣了。”

“其实我没有必要跟着你们一起,对吧。”无用鬼害怕了。

“你许诺过全程护送我们。”老道试图鼓励他。

“我少时答应过长辈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成亲时答应过妻子要为她遮风挡雨。但是都没做到。”无用鬼有点破罐破摔。

“你不是希望来生成为一个勇敢的人吗?救人比杀人更能锻炼一个人的勇敢。”老道对他进行洗脑,一路讲述古今名人勇士信守承诺、英勇救人的事迹。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老道脚下一晃,顿时觉得天收地缩,一阵晕眩。

众人陡然身陷囹圄,莫名其妙,唯有书生紧张得脸色发白。

大牢?阳光从牢顶的天窗射入,灰尘逐光飞舞。

书生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难以置信地循着声音走进去。

怎么回事?

大牢的深处,有大王的诏令,肚满肠肥的奸臣奉诏来释放一个老先生。

“奉王命,逐你及一众弟子离国,从今而后不得入境,与我王不复相见。”

“吾师乃国家栋梁,吾王当有开言纳谏的胸怀才能光耀国家!”老先生的弟子愤愤不平。

老先生制止他们,缓缓朝南而拜,跪领王命。

“再者,先生雄辩之才,为免三寸不烂之舌诽谤我王,赐先生及一众门人吞炭之刑。”

侍卫从旁搬上一盆炭火,木炭烧得像艳红的宝石。

“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让侍卫来?”

老先生微笑,“可惜有食无酒,食之无味。”言罢坦然徒手取炭,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牢狱。

书生认出幽暗中的人正是他的老师,冲上前去,然而一切尽是梦幻泡影。

老先生将木炭吞下,不肯呼喊求饶一声,只见口鼻冒烟,目眦欲裂,极度痛苦,伏地不起。

十数弟子破口大骂佞臣惑主妨国,佞臣不恼反笑,“如果你们愿意与老先生脱离师徒关系,我可向大王担保,祸不及你们。”

众弟子又是一阵大骂,一一效仿老先生坦然吞炭。可惜他们定力不够,或者撕心裂肺惨叫,或者抽搐打滚,或者二者兼之,惨绝人寰。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弟子,低泣不敢服刑,他浑身瑟瑟发抖,旁边一个师兄抱住他,让他别怕。

老先生伏地许久,大概缓过神智,轻轻摸小弟子的头,慈爱地看着他,突然一把扯裂他的袖子,双手奉给佞臣。

佞臣哼了一声,“割袍断义?老先生是要把他逐出师门?”

老先生点头,小弟子大哭,“不要啊,先生,不要,我不要离开你和师兄们”。

他扑向火炉,断然伸出手,烫得惨叫一声,炭火却抓不起来。

佞臣说:“老先生是求我?”

老先生叩头,施以大礼。仅存几个没有昏倒的弟子流下了眼泪。

“你也有求我的一天。好!除此子外,其余人等即刻驱逐离国!”

22

书生泪流满面,众人知道他就是那个小弟子,因为眉眼如出一辙。他伸手要去抓那虚无缥缈的炭火。火光忽然变成暗蓝。老先生和一众师兄对他笑得如春日的和风细雨。

“慢!”一声晨钟暮鼓,老道的手搭上书生的肩膀,“已经过去了。再回头就万劫不复了。”

书生一顿,老道的酒葫芦塞到他嘴里,甘泉凛冽。

老道盘坐合眼,他的影子睁开眼睛。

众人听得影子合掌张嘴,大喝一声,“破!”

天地舒张,幻影消失。几个白色的纸人于空中飞舞,“呲”一声,缓缓烧成了灰烬。

只见群峰拱卫,视野辽阔,北向是纷乱的中原,南向是平静的丘陵。

山顶空无一人,唯有一朵石莲,发于泥中,根茎高大,花叶肥硕,栩栩如生。

他们发现债鬼并非被人击落,而是爬到石梯尽头之后又自行跳了下去。

大概和书生方才一样是着了魔障,遭到伥鬼的控制。

无用鬼吓得跌坐在地上,“好恐怖,这就是被鬼迷了吗?”

骷髅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我们都是鬼,难道还怕被鬼迷吗?”

“我怕的不是鬼,是比我强大的一切事物。比如老道士。”

“你才事物,你全家都是事物。”

老道顺时针绕石莲踏步三圈,眼睛却始终聚焦一处,喝道:“藏头露尾,出来吧。”

莲花下的宝座渐渐浮现,一个黄衫男子戴着术士惯用的方帽,慵懒地坐在宝座之上,“老道的眼睛果然不是普通人的眼睛。”

“尊姓大名?”

他优雅地笑,“阴君座下伥鬼,虎变。”

老道沉吟一会,突然气势如虹,“伥鬼?我寻阴君,你把路让开。”

众人看到他的影子也张嘴发出声音,二声重叠,纷纷觉得奇妙。

“此地无你们的路可走!”伥鬼声如呼啸,原本开始摇晃的莲花宝座反而进了一寸,尘埃落定。

“让开!尔等占据鬼道,北方之国战乱,平民无法向南逃难,只能坐以等死,尔等最大恶极!”

“战乱起而民流离,如果尔等有救济万民之心,当正本朔源,平息战乱,何必缘木求鱼,鼓动百姓外逃。”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大,空中突然响起巨大爆破的声音。众人这才知道他们开始斗起了法。

“你没有露出真本事。”伥鬼的声音变得平和。

“真本事是留着见阴君的。”

伥鬼笑容消失,变得阴沉,“阴君百年未曾现身,授我莲花宝座,诸鬼皆由我掌管。”

“哈哈哈哈——”老道大笑。

“好讨厌的笑声,为什么我突然很想揍他。”无用鬼对骷髅鬼说。

“不要理他,他就是有招人嫌的毛病。”

伥鬼怒色外露,“有什么好笑。”

老道正色道:“仙人端坐莲花之上,寓意出污泥而不染,自诩高洁。可是你的宝座在莲花之下,寓意截然不同,宝座就成了莲花的土壤,阴君嘲笑你是污泥而已。”

“哈哈。”骷髅头放声大笑,他就是看不起伥鬼整日端着拿着的样子。

伥鬼收敛怒气,装作平静,缓缓立身,摘下头上的方帽款款一丢,落地变成一个六尺见方的铜镬,镬中有水,水有异色且沸沸扬扬,却无热气蒸腾,反而冷若冰雪。

天色骤变,降下大雪,风变成可视的线条,一些线条是青色,一些线条是橘红色,泾渭分明,缓缓流动。众人抬头一看,发现四周轰然竖起高大的铜墙铁壁,天方而地圆。

伥鬼的手指轻触铜镬,“此镬阴君所赐,此术名‘眉间尺’。当两色的风交融一起,颜色变幻,此镬沸腾,镬中之物均会融化为血水。”

“我们都在镬中?”

伥鬼冷冷地看他,“怕了。”

“不。想到你平时把一个锅顶在头上到处走,觉得好笑罢了。”老道捏紧酒壶,准备发难。

伥鬼笑:“鬼道之外,功大于理,你若法力高过我,便能强行破阵而去。但是鬼道之妙在于,功不能大于理,必须遵循订立的规矩,否则法力再高都无法破阵。”

老道松手,不能硬拼,又当如何?

伥鬼优雅地抽出一张金色的人形纸片,纸片有生命一般在他指间摇曳,仿佛很想挣脱控制。他一掷,纸片飞入铜镬里。

他问:“你们可知道眉间尺的故事?”

书生皱眉,然后点头。老道同样的表情,说道:“早年间,干将莫邪夫妇二人为楚王铸剑。剑成,干将被楚王所杀。楚王梦见眉宽三尺之人要报仇,知道是干将之子,便全国通缉他。他躲入深山老林,遇见一黑衣人,黑衣人答应助他报仇,割下他的头颅献于楚王,又建议楚王以铜镬煮之。”

骷髅头接着说:“谁知煮三天三夜未能将此头煮烂,黑衣人请楚王到铜镬旁观看,乘机砍下楚王和自己的头颅,一同掉入铜镬之中,黑衣人和干将之子的头颅合力撕咬,最终咬死楚王。”

伥鬼拍手,“欲破此术,就是以命相搏,双方以阳魄入铜镬相斗,输的一方会全部被煮烂。”

老道:“你要割下自己的头入镬一斗。”

“我是棋手,棋子已经入局。”伥鬼指着镬中气势汹汹的金色纸片人,“这个阳魄我藏了多年,总算派上用场。”

老道合眼掐指,其影子欲脱离本体而出。

骷髅头制止他,“你若入镬,伥鬼在外发难我们可无法抵挡。”

老道犯难,“你和无用鬼是阴魂,不能入局。”

骷髅头冲着书生使眼色。

老道摇头,“肉身凡胎,不可以身犯险。”

骷髅头,“不铤而走险,满盘皆输。哑巴,看你了。”

书生二话不说,奋力冲向铜镬,老道一把抓住他的后背,骷髅头以头撞书生的头,书生的魂魄顿时飞出,落入铜镬之中,化作一张黑白相间的纸片。

“你不该如此,他方才至今心神不定,会凶险十倍。”老道责怪骷髅头。

“总胜过全部葬身于此。”骷髅头非常坚决。

伥鬼大笑地落座莲花之下,“忘了告诉你们,三炷香的时间,如果决不不出胜负,铜镬中的水就会煮沸。”

他们都落入了他的陷阱。

23

骷髅头和无用鬼看铜镬,是凡眼观之,只能看到两张纸片旋转对峙,距离不增不减,都在等待一击即中的机会。老道盘坐,合眼驱使他的影子,影子睁眼直视铜镬,看到的是法术的本质。

书生一入铜镬之中,如故地重游。那时他翻墙而入,避过零星的守卫,迫害老师的佞臣被新君罢黜,赋闲在家。家中七八口人在家中夜宴,酩酊大醉。

他手起刀落,一个一个。但佞臣幼子,不过十一二的年纪,没有饮酒,只是宴席上瞌睡。被惊醒之后连连求饶。他犹豫了。稚子何辜?

一个声音响起,属于一个少女,“错过一次,不能再错一次。”

他想松开手,但是幼子的脸忽然变成佞臣的脸,“只有你一个人不敢受刑,只有你贪生怕死,背弃师长。”

书生红眼,一刀扎入,血喷了他一脸。心魔难破。

老道睁开眼睛,恼怒地瞪了伥鬼一眼。

铜镬之中的纸片人竞相追逐,金色的纸片人忽然得手,撕掉了对方一个手臂。

伥鬼倒是从容不迫,“我是一个棋手,当然要不择手段控制棋局,以谋全胜,你也可以如此。”

老道再施术观此局。

书生血染衣袍逃出府邸。当年老先生师徒一众被限制三日内离国,被迫走入山间险峻捷径,师徒十数人竟然无一生还。此道名“阴君鬼道”。

书生被逐出师门幸免于难,从此闻鸡起舞,读书习武,就为报恩师之仇。

他在一方术处求得凶兵,欲破鬼魅,杀阴君,直闯鬼道。

鬼道门前,数个白色纸片人与他等高,拦住去路。他逐一杀之,岂料最后一看,横尸的纸片人都变成了昔年的同门师兄。

他大骇。一个金色的纸片人出现眼前,乃恩师的魂魄。

昔日死于鬼道,被伥鬼俘获,沦为被操控的纸人。

书生弃匕首痛苦不堪,恩师身不由己死死掐住他的颈部。

老道再睁眼,铜镬中金色的纸片人将书生所化的纸片人几乎撕成两半。骷髅头和无用鬼面如死灰,不忍去看。

“伥鬼,我认输了。愿献出本命丹元,请放他们归去吧。”

伥鬼笑得很猖狂,但铜镬忽然左摇右晃。骷髅鬼近前一看,原本黑白相间的纸片全部变黑,将金色的纸片人撕得粉碎。

你输了!骷髅头大叫,四周的铜墙铁壁转眼爬满裂痕,铜镬开始漏水。

伥鬼大惊,纵身跃入铜镬之中。这个棋手忍不住要自作马前卒。

老道不能坐以待毙,他的影子随之入局。

他和伥鬼几乎同时到达。鬼道门前,书生兀自独立,右手提着恩师的头颅。

他回首凄凄对着老道和伥鬼说道:“我赢了。对吗?”

铜镬中一道青光和一道黄光争斗,如两道雷电在争夺天空的统治权。黑色的纸片人被逼到角落。铜镬中尺水丈波,铿锵杀伐之音不断。

但是青光越来越盛,逐渐遮蔽铜镬原本的异色。谁都知道,伥鬼要输了。

骷髅头悄悄蹦到盘坐闭眼的老道身旁,突然撞他一下。老道一口血喷了出来。

仿佛雷鸣,铜镬猛然裂开,一道黄光抢入书生的身体。

影子回到老道身上,黑色的纸片人落地,变成书生的魂魄。

此时此地,哪有什么鬼道第一高峰,眼前月朗星疏,平坦开阔,只有荒山野冢一座。债鬼蹲在坟冢旁边,像一条忠心护主的恶犬。

“你们赢了,伥鬼已死。但是虎变却没有输。”伥鬼夺得了书生的身体,精力和法力都回到生前的鼎盛时期。

“为什么!”老道质问骷髅头。

骷髅头不敢看老道和书生,“对不起。我的尸身在他手里,若不听命于他,必死无疑。”

骷髅头跳到伥鬼身上,二人欲离去。

“站住,留下书生的肉身!”老道欲拦截他们。

24

“轰隆”一声,债鬼拍到地面,发出雷鸣般的焦躁吼叫。夜晚出没的走兽飞虫都惊吓得四处逃窜。

“他怒气已经到达极点,正好代替我们陪你耍一耍。”

“你呢,你是和我们一起走,还是留下?”伥鬼对无用鬼淡淡道。

无用鬼忽然不知如何自处。

伥鬼和骷髅头迈步离开。无用鬼看看老道,看看鬼友,终于还是跟着伥鬼走了。

债鬼顿时如发狂的红眼牛,一把无坚不摧的七环大刀劈向老道。

刀刃转眼贴到老道的鼻梁,老道侧身躲避,但是大刀变化太快,可见残影,仿佛有三十六刀同时在劈。

老道避无可避,眼看死路一条,但是书生的阳魄突然扑过来,一把匕首插进三十六刀的残影里,就像高速旋转的车轴突然被卡住,残影千变万化重归一。

“咔擦——”

匕首断了。但债鬼的刀是鬼刀,可杀伤魂魄。

书生自肩膀被拉开口子,直到腹部,他居然笑了,豁然开朗之感油然而生。

老道举起酒葫芦,酒当头浇下。他的影子开始脱离躯壳,凭空一道霹雳直落,火烧了起来。

焚身以火。映照星河。

无用鬼回头看见天边闪缩火光,痴痴落泪,“他们死了吗?”

骷髅头却自言自语,“我相信他们。”

大风平地而起,吹灭大火。书生最后望了一眼,眼前哪里还有什么老道士,只见一个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长发飘扬的妙女子着一袭青白袍子迎风而立。

“真美。”书生叹息一声,轰然倒地。

债鬼的大刀舞动时风卷狂沙,她动静自如,脚下不动如山,以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为剑,避其锋芒,以“粘”和“拨”二字诀窍,将债鬼拉得团团转。

等到债鬼步伐一乱,她踏步如水流,地上慢慢刻踏一只威武的神龟和一条缠绕的龙蛇。

此图一成,女子喝一声,“水来!”债鬼耳旁出现大江大河汹涌澎湃的幻听。

她指尖发力,连击十数下,七环大刀的刀身被击穿十数个孔洞。

她喊一声,“破!”如黄钟大吕之音回荡空谷。

债鬼弃刀抱头跪地。

女子赶紧以酒葫芦的酒水喂书生,伤口的血慢慢止住。酒尽,伤口愈合。

她这才放下书生,走向债鬼。

债鬼哭泣,“无头鸟被我杀死了。我债台高筑,再也还不清了。我对不起他们。”

“你尚知道对不起他们便不算无可救药。他们是仇恨的变幻,杀不死,但是每被杀一次,怨恨又增加一倍。”

“大仙,求求你救我们吧。”

“传说在遥远的西牛贺洲,有教人放下屠刀、超脱冤孽的法门,但是我并不懂得。”

“大仙,你一定有法子的,一定有。”

女子把他引向无头鸟的尸身,这些尸体就像一个温暖的鸟巢,很快就会重新孵化他们。

将来更凶狠,更毒。

“如果你一开始就愿意落地府受罚赎罪,尚能平息他们的恨。如今他们第二次被你所杀,即便你真心忏悔,他们也不会原谅你,必定要重新孵化出来与你为难。”

债鬼低低哭泣变成嚎啕大哭,他合掌三跪九叩,但是无头鸟的尸身发出了凄厉的喊叫。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令他们平息。我一直都知道。”

“你确定要如此?”

债鬼走开,然后拖着大刀又回来,“我累了。希望他们安息吧。”

大刀一挥,脑袋搬家,债鬼的尸体像烂泥一样委地,化作血水四处蔓延。

无头鸟的尸体中纷纷挣扎出灰色的鸟儿,将鸟屎拉在血水之上,噗嗤着飞向天空。

他们的债,大概告一段落了。

女子力竭晕眩,不觉向后倒去。不知道何时靠近的书生一把扶住她,把她背了起来。

“我们看看那荒冢的墓碑。”女子的声音吸引了夜行的鸟儿,它们唱了起来。

墓碑上写着,长眠此地的是一个冠绝当世的术士,因此地灵气所结,藏于此处可修成鬼仙。

墓碑背面又有一些更新的石刻,此鬼借地理煞气化作一头猛虎精怪,成精之时遇见阴君到此布阵,双方冲突,此鬼屡次败于对方,最后佯装甘为爪牙,实为夺取鬼道大阵。署名是,阴君。

“看来是伥鬼的墓穴,他想必从未看过墓碑的背面。他的心思,阴君了如指掌,又以此嘲讽他,实在可笑。”

书生点头。

“我们走吧。去寻你的肉身。”

书生点头。

“你不是哑巴。为何不说?”

等了很久,尝试过几次,断断续续的温和的声音才响起,“我的师长当年吞炭失声、流放异国,我没和他们同甘共苦,苟且偷生,有何颜面再在世间开口说话。”

“你心魔深种,以后恐怕步步艰辛。”

“不着魔,不杀,不能让老师解脱,不能救你们。”

女子沉默,她在书生背上远眺,前方笼罩着墨蓝色的云层,偶尔有仿佛夕阳的红色从中涌动,像一条独角的龙在盘踞。

25

穿过烟雾,一栋茅草屋出现在三鬼面前。房屋的墙体是草率的木头、竹子构建,然后反复和上稀泥晒干而成,屋顶铺了几层颜色深浅不一的茅草。篱笆院子笼了一圈,占地方圆百尺。

院子边上插着一块牌子,歪歪斜斜写着“阴君殿”三字。

伥鬼手一挥,牌子飞出去。

他最恨的就是茅草屋的主人玩世不恭的模样。他居然得臣服于这样的人。

“可以把我的尸骨还给我了吗?”骷髅头低三下四。

“跟我进来,阴君自有安排。”伥鬼缓缓推开篱笆门。如果没有这具人身,那么这简陋的篱笆门就是千斤巨石。

“进来!”他命令道。

无用鬼唯唯诺诺先进,骷髅头尾随,自从离开道士和书生,他就一直躲在无用鬼身后。

无用鬼从来不敢靠近阴君殿,如今入了这篱笆院子,他忍不住四处打量。屋子两扇门户紧闭,门上画着一幅怪异的图画。

图上画有自欺之鬼、绝望之鬼、逃避之鬼、懦弱之鬼、嫉妒之鬼、傀儡之鬼,六鬼如拉船的纤夫在一副阴阳八卦图里艰难地拉着一片小舟缓缓绕着一个圆圈。

此图如同一个活动的缩影,如今六鬼的六根纤绳断了四根。只有自欺之鬼、懦弱之鬼的绳索还在,小舟如疾风骤雨里的浮萍。

无用鬼好奇道:“为什么只剩两根绳索。”

“哗啦”一声,篱笆门关上,气氛忽然变得深沉。

伥鬼说:“阴君说过,他不会一直主持鬼道大阵,如果有凡人能使六鬼解脱就可以继承鬼道。每解脱一鬼,此图便会断一根绳索。等到绳索全断,此人就可以入屋见他。现在只剩下你和骷髅鬼的绳索未断。”

“解脱?溺鬼、妒鬼都是灰飞烟灭,谈何解脱?况且你又何时解脱了。”骷髅头隐隐觉得不对。

伥鬼手推大门,纹丝不动,“阴君不出的百年里,我反复琢磨鬼道大阵之密,令六鬼解脱太难,我推想阴君法术必有瑕疵,如果杀死六鬼是否与解脱同效。这个推想在杀死溺鬼时得到印证。”

无用鬼觉得有点害怕了,“可是你明明安然无恙?”

“眉间尺是赌命之术,输则身死,不过我以金色纸人为押,在电光火石间置换出魂魄,夺得此躯壳得以续命罢了。但在阵法中,伥鬼已死。”

骷髅头道:“所以只要杀死我们两个,六条绳索皆断,你便可进去见阴君,继承鬼道了。”

无用鬼怕得要哭,“你就不怕阴君惩罚你吗?”

“见他?我是要杀他!他百年不曾出此门,要么走了,要么早就老得不行了。”

伥鬼新得人躯,法力尤胜在生之时。他轻轻从篱笆中抽出一根小竹棍作为剑使,竹棍横指,两指掠过,竹棍上一条小小的火蛇窜出。无用鬼吓得推门要跑,但是此地是阴君为人所设的场所,对于鬼物而言,门有千斤重。

但火蛇忽然绕个弯,直扑骷髅鬼,大概因为他狡猾,无用鬼胆小,不足为患。

火蛇打在篱笆之上,慢了一步,骷髅鬼早在篱笆之外。

“幸好我布下轻烟作为障眼法,让你以为我在篱笆之内。后悔无期!”骷髅头夺路而逃。

“救我!”无用鬼哭喊。

骷髅头不忍地一回头。

伥鬼以竹棍点地,整个篱笆分崩析离,近百根竹棍变成火蛇,如万箭齐发。

一念之仁,万念俱灰。

骷髅头闭眼,心想,“臭道士,臭书生,我来陪你们了。”

一个女子之声,一个“破”字。一只酒葫芦破空而来。

火蛇集结化作恶龙,张口一咬,葫芦破,青光大盛,火龙化作竹棍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酒葫芦落地,裂成三瓣,壶中藏着的一支柳叶的嫩芽落到地上,迅速伸长。

书生背着道士走到骷髅跟前,冷冷看了他一眼。

骷髅头毫不在意,流露嫉恨的眼光,“难怪臭道士不怕我的媚术,原来是一个臭女人。”

“你才臭。叫我魏道士。”她脚踩骷髅头,从书生背上下来,手摸嫩芽,嫩芽化作一条长鞭。她不得不小心翼翼,鬼道阵法束缚外人,她的法力不断流失,半个时辰之后,如不能破阵,她就要打回原形了。

伥鬼道:“原来是一个柳树精,正好让本仙人试试久未使用的降妖伏魔之法。”

他喝一声,许多人形的白纸从各处涌出。鬼道之中不下千百阴魂,他们被伥鬼法术所惑,纷纷变化而来。

伥鬼咬破手指急书,将降妖的符咒写在白纸之上。竹棍挑白纸,威力胜过普通符箓十倍有余。

“你如今站在谁那一边?”魏道士问骷髅鬼。

“我,我将功折罪,坚定不移支持你!”

“好个将功折罪!”长鞭一卷,穿过骷髅头的鼻孔,“他以鬼作符,我就以鬼作鞭。”

“喂喂,我再说一次,我不是牛,不要搞我的鼻子。”

魏道士长鞭善舞,以骷髅头为鞭尖利器,与伥鬼一时平分秋色。

26

天空中忽然雷云密布,电光游走。魏道士心绪不宁,骷髅头在空中乱飞,“喂,你有点章法好吗,我头晕了!”

一道雷试探性地劈下来,魏道士长鞭一卷,骷髅头顶雷而上。

啊!只听得他惨叫一声,焦香扑鼻,魏道士回鞭。

“为什么有雷要劈你?”骷髅头怒问。

“我伪装成老头,封住法力,一是为避过鬼道阵法的束缚,二是暂时躲避天劫,想留着余力最后和阴君一搏,现在提前暴露真身,法力越来越弱,而老天又要趁火打劫落下天雷。吾命恐休矣。”

伥鬼见天劫落下,心中大喜,“妖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落!”他取眉间血于竹棍之间,画一道雷神镇妖符射向魏道士。此符能招雷伏魔,此时用之,使天劫之威倍增。那云层之上,电光滚滚。

魏道士挥鞭,骷髅头大惊,以为又要去顶雷。但这一次,长鞭脱手,只得听魏道士说:“带他们跟着长鞭走,不要回头。”

雷暴像瀑布般飞流直下三千尺。

骷髅头在空中骂道:“操你大爷,这电不要钱吗,这么大。”

长鞭落地,化作一叶一叶柳片铺在地上,如箭头一样不断延伸向远方,指出逃命的路。

骷髅头大喊:“臭哑巴,无用鬼,快逃啊!”

书生的阳魄对骷髅头置若罔闻,径直走向那雷光。无用鬼被雷声吓得蜷缩在墙角。

骷髅头一口咬住书生的腿,“再不走,你连鬼都没得做了。”

“做你们这样的鬼,又有什么意思呢。”

骷髅头一愣,“你不是哑巴?”

雷光熄灭,魏道士脱力摔倒地上,青白袍子有点点黑斑,她的脸色苍白,长袍委地,就像黎明前将熄未熄的月光。

伥鬼甩出数道符箓,均有定身、散魂、引雷之效果。

书生飞快踏步扑上前去,凌空翻滚,化作凶狠的黑色的纸片人,三下五除二将白色的符箓尽数撕碎。

伥鬼冷笑道,“跳梁小丑,看我荡平你们这些妖魔鬼怪。”

竹棍一扫,怪风一吹,伥鬼一点血将黑色的纸片人粘到地上。

他再取眉间血,又要以符咒引天雷。

谁想无用鬼忽然手指向天,轰隆一声,黄泥像一个坚硬的巨大黄铜盘那样砸下来。

天空连续落下三个铜盘。

“不够!”他自言自语。

再指。

天空再落下五个铜盘。攻击准确,将伥鬼彻底淹没。

无用鬼双手的食指向地,然后合掌并拢双指,黄沙像海螺的纹路一样旋转变成岩石。

伥鬼变成一个石像。

骷髅头惊讶地望向无用鬼,“你不怕他。”

“怕。但是你们救我,我也要救你们。”

石雕出现裂痕,无用鬼双掌滴血,掌心中仿佛有活物在挣扎,将他的手掌逐渐分开。

“我坚持不住了!”一声痛彻心扉。

双掌咔擦一声骨折。

石雕应声粉碎,伥鬼脱身,暴怒更甚之前。

白色纸片前仆后起从各处赶来,他掐诀。

天地玄黄、日月之光、鎏金掷火,何鬼敢冲!

一道正气凛然的驱鬼火神祝,在他念来,阴气森森,犹如百鬼夜啼。

神火未降,冤火平地而生欲席卷一切。火舌蔓延,众人毫无退路。

魏道士挺身而出,伸手一抓,长鞭归位,偏偏上天又降下一道雷,打得她摇摇欲坠。

无用鬼闻得百鬼咆哮,害怕地抱头鼠窜。

骷髅头狠狠咬住他的头,“她会死。我们都会死。你不是说要救他们吗?”

“我怕。”无用鬼瑟瑟发抖。

“你知道你当年为何病死在床上,父母妻儿都无人看你一眼吗?”

无用鬼抬头,“因为他们看不起我。”

“不。是伥鬼杀死了他们,好让你怀恨而终,化身为无用鬼。”

“他们,被杀死?”

“对!伥鬼奉阴君令,协助寻找合适的鬼怪镇守鬼道的阵眼。但是他阳奉阴违,肆意制造残局!”

“所以一切都是骗局吗?”无用鬼呆若木鸡,而后眼流血泪,疯狂地舍身冲出。

骷髅头内疚地感慨一声:“唉,老实人就是好骗。”

伥鬼正在嚣张,忽然发觉鬼火一暗,无用鬼突然冲到身前给了他一拳。鼻血飞溅。他还来不及反应,黄沙倾泻。

总共泄了九次。一次胜过一次。

无用鬼折断弯曲的手指向地,分崩离析的泥沙凝固,仿佛水结成坚硬无比的冰块。

可是伥鬼还是欲挣脱而出。

无用鬼脏腑翻江倒海,闷哼一声,“九层黄泉沙,其实还有第十层。那一层就是我的命。”

他手指向心,浑身血液破体而出,注入黄沙之中。

石磨碾碎一切的声音响起。血液将黄沙染红。

世界陡然安静。魏道士目瞪口呆地看着无用鬼,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神勇。

一条长鞭甩出,一圈一圈旋转落下紧紧将这黄土块捆住。魏道士急急念咒,鞭子收缩,一寸复一寸。

骷髅头眼睛尖,一眼看到茅屋门上六鬼图,懦弱之鬼的绳索仅余一丝一缕。

他预感到危险,吼道:“无用鬼!快跑。”

一段竹棍尖,从黄土块里飞出将无用鬼穿心而过。

他终未能应阴君之言解脱,而是化作一滩黄水。但是他笑了。他心满意足了吗?

27

黄沙流尽,伥鬼依然被长鞭所缚,但是他一点都不紧张,浮上半空,像一个气球。

“柳树妖,你不惜玉石俱焚,以本命柳枝捆住我。但天劫再降下一道雷时,你必定比我先死。”

黑色的纸片人落到骷髅头跟前变作书生,“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

骷髅头看了一眼六鬼图上的绳索,仅余一线,慢慢说道:“杀了我。图上六条绳索俱断,可以进去找到阴君,或许他还在。”

书生看一眼六鬼图,又看一眼骷髅头。

骷髅头突然问:“你可以亲我一口吗?”

书生皱眉,摇头。骷髅头即刻回击,“你和魏道士都亲过两次嘴了,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满足我吗,再说老娘还赤身裸体被你抱过呢!”

书生闻言脸红,魏道士小脸也是一红。

书生总觉得六鬼图古怪,像一种特殊的燃料随意涂抹的一般,他径直走向六鬼图,伸手一抠,画上自欺之鬼的绳索断了。

画上的小舟失去六条绳索,反而在风雨之中平稳如山。

门被风吹开。

书生看了一眼骷髅头,又看了一眼伥鬼,说了一句,“一群傻逼。”

“站住!不准进去。”伥鬼咆哮,“阴君,为什么你就是喜欢耍我们?”

心烦则乱。长鞭再缩一寸,伥鬼呕血。

茅草屋很小很小,门开以后,一切对外界暴露无遗。屋里有一张木头摇椅,一具完整的白骨躺在上面,手里握着一把葵扇,腹部搁着一本《道德经》。

“他死了。”伥鬼失控地骂道,“他有这么高的法术,居然选择生老病死。那我怎么杀他,我怎么洗刷耻辱!”

骷髅头跟了进去,墙角有一张木板床,床板上有字。

第一句是给伥鬼的。

第二句是阴君的自述,说云游时发现此地南北煞气对冲,常人不能近。为证其道法当世第一,改天换地之能胜过大罗金仙,于此地创造鬼道奇阵,以恶养恶,耗尽此地煞气,使天地自然之格局彻底改变。

而阵中之人自救之法不在法力高低,唯心而已。

第三句话还是他的自述,为证其算法当世第一,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推算写下,竟然十之八九吻合。

阴君说:枕下有符咒一张,若烧成灰,以水服之,能免屋外之人玉石俱焚的牵连,日后据此屋修行,可为鬼道新主;若用之,可引十倍雷火毁灭伥鬼和鬼道阵法。服之可活,用之必死,凭君决断。

第四句写着:仙魔妖鬼莫非凡人,凡人莫不多情自缚,是为伤心故。吾去也,来生一草一木。

书生沉默。骷髅头惊喜,“哎呀,你可以成为新的阴君!我要当你的王妃。”

书生一脚把他踢飞了。

书生挪开枕头,下面果然放着一张符。枕头下还有一行字——欲用此符,必以身许之。

书生大笑,笑得让人心中不禁怅然,“一个自以为是的人,玩弄了其他自以为是的人。”

28

书生踏出茅草屋。“阴君有令,让哑巴成为新主,我是王妃!”骷髅头得意洋洋地吼叫。

伥鬼怒视他们。书生说:“阴君有话留给你,洗耳恭听吧。”

“讲!”

“阴君说,修鬼仙者,必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本有心助你,你和他此前斗法三次,若敢受他的天雷咒而死,便大道可得。可惜你跪地求饶,错过机会,注定只能为傀儡之鬼。”

“耍我!他根本无心助我。”伥鬼脸色几番阴阳变化,终于失去理智,所有白色的纸片人纷纷贴到他的身上。他的身形不断膨胀,长鞭欲断。魏道士几乎要坚持不住了。

她面色苍白地望向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书生走近她,近到如果低头,鼻尖几乎能够点到她的鼻尖。魏道士因斗法本已气血紊乱,此时惊得后退一步,差点摔倒。

书生伸手揽住她的腰,道:“你是一个妖精。”

魏道士点头,风吹动她的头发,幽香似有还无。

“真好。我是一个鬼,你是一个妖精。真好。糟糕,你看骷髅鬼是不是要去帮助伥鬼。”

魏道士紧张地望向骷髅鬼,骷髅鬼在原地瞪她,龇牙咧嘴。

她回头时,书生深深一吻。魏道士惊得不知道应该睁大眼睛,还是闭上眼睛。

“真好。真甜。”书生笑得很灿烂。

他松开手,轻轻后跃,魏道士伸手想要拉住他。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尘阙)

“吾,白姓;名,元问;字,戒之。请记得。”

他化作一个黑色的纸片人,从魏道士手中飘走,纸片人身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符咒,符咒上画着一个鬼脸。

魏道士失声喊道:“吾魏姓,名少青。”

“多情自缚,是为伤心故。原来如此。”他笑出了声音。可惜一见钟情,从此天涯。

被白色纸片人贴满的伥鬼,对黑色纸片人非常恐惧,他挣脱着想要逃走。

但是符咒准确地贴到了他的额头。

天空中酝酿已久的天雷顿时暴涨十倍。云上传来一阵惨叫和叫骂的声音,就像玩弄炮仗的人不小心被炮仗炸伤了一般。

这次的雷好像奔腾的黄河,骷髅头看得目瞪口呆。

蓝光遮蔽一切,伥鬼化为乌有,鬼道大阵,破。

地上仅余一堆白灰,魏道士和骷髅头对着这堆白灰低头沉默。

“好好的阴君不做,王妃不要,偏要去死。”

魏道士要揍他,他求饶说:“一路走来,只剩我们了。”

天外天,雷打雷,天劫不愿罢休,又落下一道光。

半空一条蛇行的青光袭来,将雷光打散,一个女子的怒号传来:“天上人,柳仙破鬼道,生死劫数已应,难道要出尔反尔吗?”

天上云层有人影跺脚离去,雷声渐远。

一个容貌不逊魏道士的女子来到他们身边,她的容貌更冷,更近乎少年美男子。

骷髅头抱怨:“还让不让人活了,后生小辈都是这般模样。”

女子看都不看他一样,只说道:“少青,走吧。此地晦气不宜久留。”

“少惟,你的生死劫应过了吧。”

“比你快一盏茶的功夫。”

“青匕剑借我一用。”

名叫少惟的女子从袖中掏出一柄冷翡翠般的短剑交给魏道士。

魏道士裸露手腕,少惟一把抓住她的手,“此人自绝于三界六道,即便以你本命的精血滋养,也未必有重入轮回的机会。况且他性情乖戾孤烈,若以血喂之,恐怕你们二人将来纠葛不清。”

“我意已决。”

青光一闪,血一滴一滴落到白灰之上。

29

“你要走了吗?”骷髅头问。

“嗯。你要留在这里吗?”魏道士反问。

“老朋友和仇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留下来的理由。等我再好好看看这鬼道就离开。”

“有缘再见。”

“你的算法精妙,可否告知如何找回我的尸骨。阴君曾许诺我,何日找回尸骨,何日就可以解脱,如今他死得不能再死了。我还能找谁去?”

魏道士掐指一算,“其实,你的尸骨从来没有丢失过。”

“你是说,被你丢给狗舔的那些都是我的尸骨。”

魏道士点头,“你以为自己死后是因为附身他人骸骨,才会变得娘娘腔,其实不是。只是因为你的心魔罢了。”

“那你能否告诉我,我何时可以破解心魔?”

魏道有些伤感,“我宁愿你继续做一个娘娘腔。”

“为什么?”

“天命弄人,你生前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勇士,当你找回自己就是死期将至之时。”

“嗯。我知道了。”

“再见。”

江湖再见。

编者注:本文为系列作品,点击《凡人笔谈Ⅰ》收看全部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