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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骡子拔了两颗蛀牙磨成耳钉出售，乐风则在推销他捕鼠的绝技。

他们都失败了，漫无目的的兜售让他们饥肠辘辘。

“我饿了。”骡子盯着一个肉档说道，那里有血淋淋的肉和美味的熟食，间隔地挂在档口的一排铁钩上。档口的老板还卖饼，生肉一层，熟肉一层，涂点膏状的血调味，再用薄而脆的烧饼包起来，是否味美不知，反正老板自己嚼得津津有味。

“我要吃饭，哪怕是卖了你，我也要吃饭。不然我就不走了。”骡子坚定不移地宣布。

“老板，饼怎么卖？”乐风只好硬着头皮去问。

“好俊俏的孩子。你拿一个手指来换，我给你两个饼夹肉。”

“老板，我怕疼，用骡子的手指换可以吗？”

“好丑的骡子。它没有手指。两个前腿换一个饼。”

骡子冲上来要砸档口，老板手按在屠刀上：“在灯下黑要守规矩。”

骡子看到档口上挂着五花八门的肉，人的、妖怪的、牲口的，主要都是两肋的部位，又看看老板的刀，那么钝，剔肉时一定让对方痛不欲生。

“算了。我们走吧。”它无奈地拉回乐风，食欲和皮肉之痛还是不能相提并论。

“我总算找到你们了！”

一把低沉的男声如洪钟响起，最后还激动得破了音，乐风忍不住把耳朵堵起来。

想买骡子的侯爷站在他们身后，他没有微笑对人，而是怨恨地托着血淋淋的手腕：“这骡子嘴巴有毒，我的伤口在不断溃烂，手就要断了。你们必须把它交给我处置，否则我们决不善罢甘休。”

乐风于心不忍道：“你多保重。但是怎么会呢。它虽然经常不刷牙，但不至于腐蚀了你的手吧。”

“我就啃了你一下，你不要碰瓷好吗？”骡子很不高兴。

“那你说我的手是怎么回事!”男人把伤手高举起来证明自己。

乐风看着他骨肉分离的伤口都觉得疼：“大叔，你小心点，会掉的。”

话音方落，咚一声，他的手掌真的掉地上了。

“天啊，这真是让人遗憾的意外！但是你的手太脆弱了。我闻闻，这味道像极了河里腐败的螺蛳。你不会有什么暗病吧？”骡子火上浇油地奚落他。

“你得给我的手偿命！”

档口的老板正在霍霍地磨刀，他接待过无数客户，能够准确把握生意来临的契机。

男人狰狞地把断手挂到档口的铁钩上，有堪比壮士断腕的决绝。

“我要交易。一只手掌。买他们的命。”

老板头也不抬地拒绝他：“三个妖怪，你一只手掌，这不是等价交换。我不能接受。买妖大人时时刻刻都在监督我们。”

“一只手掌，换那只骡子的命。”

“这也不是等价交换。灯下黑的规矩你应该知道。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我可是本地人，他们是外来的妖怪，我的手不比他们值钱吗？你不要因为同为妖怪就护短，卖妖大人可不会允许你这样！我会投诉你的。”

“好吧，看在你是本地人的份上，一只手掌换那只骡子的四个蹄子。你大仇得报，它受到惩罚，而且不会因为长短脚变成瘸子，如何？”

侯爷的眼神在挖骡子的心肝：“成交！”

老板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们，挥着手里的剔骨刀，说道：“失礼失礼。初来乍到就要让你们放血。不过我有庖丁解牛之术，保证无痛剁蹄子。乖哈，不要乱动。”

骡子质问他：“你不是卖肉的吗，为什么要接打手的活儿。你肮脏的手不配制作食物！”

“不接打打杀杀的活儿，你以为我这里的肉是哪里来的？”

乐风宽慰骡子：“不要怕，我们有三个人，他只有一个人，又老又胖，打不过我们的。”

老板把刀一丢，翻身跃过肉档，落地时已经变成一头巨大的棕色人熊，它缓缓活动手脚，鼻孔喷出一口浊气，气流的共鸣仿佛让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

“打吗？”白绳有点怯场。

“我就是不明白，既然他不用刀，那还磨刀干什么？”乐风也有点害怕。

“磨刀只是我的爱好，我剜肉都是用指甲！”人熊笑了，亮出尖锐的爪子。

快跑！骡子大叫一声，向前仰起双蹄。

乐风拉紧白绳，白绳勒住骡子，三人落荒而逃，人熊紧跟其后，咆哮不止。

6

从清晨狂奔到午后，利用错综复杂的街道和忽左忽右的奔跑方式，他们终于甩掉人熊。三人累瘫在冰凉的地面上，旁边是一座大房子，门户简洁威严。

骡子问白绳：“既然这里距离花果山不远，你快想办法报信搬救兵吧！”

“不要提花果山。想当年孙猴子跑去傲来国寻兵器装备妖兵不得，后来就偷偷溜进灯下黑吹了一阵妖风把刀枪棍棒都卷花果山去了。从此灯下黑的魔王和花果山便势成水火。你在这里说我是花果山的人，那就是帮我去死，我死了你也得垫背。”

“不是说没有交易不能离开这里吗，那你说的孙猴子怎么就能离开了呢？”乐风又不解。

“他法力高强，又是个疯子，一般人不敢招惹他。但纵然他那般的法力，在灯下黑也只敢作做个小偷，何况我们。”

“你看，花果山耶。”乐风手指了指旁边的这座大院。

不可能！白绳抬头一看，觉得尴尬了。

大院大门旁边一块朱漆招牌，书写“花果山义务征兵处”，朱漆招牌旁边一块金漆招牌，书写“为了理想，为了未来，为了同胞”。

骡子阴阳怪气说道：“你不是说灯下黑与花果山势成水火吗？看来你说话就像我放屁一样随便。”

“我……我也不明白。”白绳结结巴巴。他扭头看到大院对门的大院，也有一块朱漆招牌，书写“狮驼国高薪卖身处”，朱漆招牌旁边一块金漆招牌，书写“你比你想象的更有价值”。

花果山征兵处的门前门可罗雀，狮驼国卖身处的门前却人满为患。

乐风低声和白绳说：“我觉得对面的口号确实更吸引人。”

白绳叹了一口气：“以前花果山从不征兵，慕从者却蜂拥而至，因为那时候的妖怪都相信理想，如今大肆宣传却毫无用处，大概现在的妖怪已经不相信理想了。”

走开走开。卖身处走出一个高大的莽汉把人群分开，把那个叫尾喜的黑孩子丢到乐风他们面前。

壮汉威胁道：“我们征兵，只征自由身。你这个奴隶来做什么？大魔王是我们能够得罪的人吗？你脑袋被骡子踢了吧。”

“你怎么说话的！我可没踢过他！”骡子奋力地挥舞前蹄朝壮汉吼道，他要为自己正名。

壮汉举起斗大的巨拳，骡子马上安静了。

尾喜大喊：“我虽为奴，但我的理想是自由的，不属于魔王！你应该知道这点，我要把我的理想卖给有需要的人。”

“谁要买你那愚蠢的理想，那是上个时代老掉牙的遗物了。你就该和这些傻子在一起，整天想来想去。呸。”他啐一口才进屋。

尾喜站起来弹掉身上的灰尘，然后左右环顾，可能在害怕旁人的冷嘲热讽吧。

“尾喜？”乐风喊他。

“嗯。谢谢你们之前帮我掩护，被扫大街的那些人纠缠上就麻烦了。”尾喜觉得尴尬，想把话题扯远。

“你要卖理想吗？你想用它换什么？”乐风就是一根筋。

尾喜本想直接拒绝继续讨论这件事情，但乐风的小脸蛋却散发着难以拒绝的真挚。

于是他无奈地低语：“我想要将理想托付给有需要的人，让他帮我实现它。仅此而已。”

“理想耶。你为什么要假手于人呢？像我的师兄，他为了打一把好剑，几乎是抱着火炉生活的。”乐风不解道。

“对。为什么？”白绳也饶有兴致地问他。

“你们两个是不是傻。你们应该先问他的理想是什么吧？没准是嫁给魔王当皇后，这样的理想确实只有依靠其他人才能实现了。”骡子有点莫名的兴奋，他最喜欢看别人的窘态。

尾喜愤愤道：“不要侮辱我，即便我是个女的，我也不要当一只生无可恋、无事生非的肥猪的皇后。”

“哦？你居然这样评价灯下黑的魔王。那你的理想是什么？很了不起吗？”骡子挑着眉毛，斜着双眼打量他。

“有理想的人都很了不起！”乐风鼓励尾喜，然后揪了一下骡子的屁股示意他不要出口伤人。

“我的理想是成为一代妖王。”尾喜盯着街道的石板缝隙，轻轻地说：“但是我已经没有条件去实现它了，因为我永远不能离开灯下黑。我不想这个理想跟我一起荒芜。我想将它送给有需要的人，所以我才决定去狮驼国的征兵处试试，一个国家的妖兵应该需要理想。“

“为什么不去花果山征兵处？”白绳有些不悦，他打心眼里不喜欢狮驼国，虽然他从来没有去过那里。

尾喜是个很坦诚的孩子，他说：“花果山只强调要妖怪不断奉献自己，连征兵都是无偿的。我始终觉得不在乎人的价值的地方，也不会尊重你的理想。”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花果山。”白绳更不悦。

“随便吧。我连自己都不了解，何况其他。我们后会有期。”尾喜转身离开。

“为什么要当妖王。”白绳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于是大声追问他。

“我不知道。但这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信念，就像有人在时刻耳提面命，说我若为王，应在群妖中让弱小和强大平等，让卑微的努力得到尊严，让软弱的规则得到遵守。”

“你的理想很崇高，你不应该出卖它！”白绳想起了花果山大圣聚义的情景，再一次严肃地提醒他。

“只要坚持。一定会实现的。”乐风大声说道。

“好吧，虽然这个理想很无聊，但是如果实现了，我也就不会被他们欺负了。”骡子耸耸肩。

尾喜的步伐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他感到吃惊，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听到衷心的赞美而非嘲弄，他的内心在默默地道谢。

但他还是慢慢走远了：“那我就去别的地方再试试吧。你们不要进花果山那地方。邪门。”

“我们应该和他一起行动的，他熟悉这里，或许可以帮助我们。”乐风若有所失。

“我们跟他很熟吗89">“他居然说花果山邪门，混账！“白绳气得变红了。

7

三人最后还是决定进入花果山征兵处，因为这或许是离开灯下黑的一条捷径。

宅院空荡荡的，太阳通过窄小高深的天井送进一片光，一只大马猴就在这片光下晒太阳，时不时抓只跳蚤往嘴里喂，清脆的声响惬意地回荡。

懒洋洋的老马猴眼角余光看到有人进门，慵懒地说：“卖身的去对门，我这里不营业。”

“爷爷。我们想去花果山！”乐风走到他脚边恭恭敬敬地说。

“什么？”老马猴这才正眼看他们，发现是一个孩子和一头骡子。

他在空气中嗅了嗅，问道：“有股腥味，好熟悉，难道是花果山的海风？”

白绳轻轻勒住骡子的脖子，骡子机灵地张开嘴巴，吐出一口气：“你闻闻，是不是这个味道？”

“呸呸。臭死了。”老马猴厌恶道，“小屁孩和满口牙虫的骡子去什么花果山。现在是多事之秋，花果山可没得吃喝玩乐。”

“你们这里不是征兵吗？”乐风问他。

“不征了。自从狮驼国在对面开业，这里门庭冷落，早已结业。”

“那为什么不把招牌摘下来？“骡子不满道，“这不让人白费工夫吗？”

“摘下来？摘了这里的牌，你让我去哪里工作，回花果山可是要打仗的，开玩笑。我这把年纪就该在这种部门颐养天年了。”老马猴晃动摇椅，理直气壮地说道。

“那你能送我们去花果山吗？”乐风又问。

“不能不能，你以为是学堂秋游吗？再说，花果山还往这里送人呢！”老马猴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不耐烦地站起来赶人。出去，出去。

“不行。”骡子趴在地上纹丝不动：“你得想办法送我们去花果山。”

“滚！”

骡子耍赖：“老子就不动，请神容易送神难懂不懂。谁让你把大门开着。”

老马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转而平静地说道：“哼哼。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就征完你们这最后两个兵。”

“这就对了。我现在只关心加入花果山可以等价交换到什么东西？”骡子很好奇。

“等等。”老马猴转身进屋，然后捧出一堆方条形的桃木片：“来吧。自己挑，每人两张。”

“什么东西？”乐风一边翻动木片一边问道，上面都是一些签名。

“认识字吗？这可是花果山七大圣的签名。正宗的辟邪桃木，可以镇宅保平安。”老马猴洋溢着自豪的神情继续说道，“以前应征入伍的人多，一个人只能分到一张，还是随机分配的。现在竞争不激烈才能让你们选。你看看，这个被压在五指山下，这个生死未卜，这个跑了，这个去火焰山娶亲了……七大圣都散了，如今要看到这么多签名不容易，便宜你们了。万一哪一天七大圣都死光了，这些就是绝版，你们可赚大发了。”

骡子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征兵处门可罗雀了。

乐风突然就明白着急出卖理想的尾喜为什么看都不看征兵处一眼了。

“我就值一个签名？灯下黑的规矩不是等价交换吗？”骡子还有些不甘心。

“不对。是两个签名。怎么不是等价交换。大圣一条腿毛都可以变出个大妖怪来，你能价值两个签名已经是抬举了。”老马猴解释道。

“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花果山？”

“去厢房等待筛选，我们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左厢房是大妖怪房，右厢房是残次品妖怪房。你们去右边。”

骡子要骂人，乐风摸摸骡子的头说道：“乖。骡子，我们不和他争。我们就去右边的房间吧。”

骡子偏不，他一蹄子踢开了左边的房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似乎在向老马猴示威。这是个空房间，整屋是大块大块红色、橘色的涂料，就是发酵的深秋树林，味道芬芳，颜色醉人。

老马猴呵呵一笑，也不阻止他们。

“什么味道。”白绳察觉有异，但是来不及了，他们两眼一黑。

三人都被迷晕了。

编者注：欢迎收看《凡人笔谈之灯下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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